其实这是一部挺现实,甚至有点残酷的片子。
与其说冯小刚是在追忆一代人的芳华,不如说是在揭露一群人的孤独与失落,他们被时代捉弄了,被社会抛弃了,被体制内的人碾压了,最终只能依偎取暖,有人说是温情,我看是无奈。
何小萍,一个内向敏感又脆弱的农村姑娘,眼神清亮,懵懂,她有着冰冷又委屈的童年,对父亲的向往和依恋支撑着她,走出大山,走进文工团,她以为命运从此改变,不再被人欺负,却从第一天开始,就沦为大家的笑话。
几个片段,看的心酸,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体制内外的鸿沟,命运的无奈,人如草芥的轻薄,在任何一个时代都难以逾越。
纵使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她还是在人群中,第一次拼命的表演自己的绝活,她以为这是机会,其实悲剧已经开始。
她馊臭味的外套,瞬间让她成为团里的笑柄,其实没有人真正在意她的舞蹈功底,舞台上的她,就像个小丑。
她欣喜的问这里每天可以洗澡吗?她朦胧的身体剪影,与高墙之下的浴室,与浴室其他女孩的香艳画面,格格不入。
被揭穿了偷林丁丁的军装拍照,真替她捏把汗,又特别理解她的沉默;被大家笑话的海绵胸垫衬衫,虽然影片并没有交代真相,作为异类,她只能背锅,被人扒衣服,扯头发,谈什么尊严?
她对这个体制内的文工团,一次次失望,也一步步认清真相,善良的人总能轻易识别善良,也懂得珍惜善良,好在有刘峰。
刘峰,另一个令人辛酸的角色,年轻时意气风发,在文工团被称为活雷锋,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角色,其实在众人眼里,他也不过是被人耍猴般,可以随意拿来开玩笑的角色。
猪跑了,找刘峰,杂事破事琐事,都找刘峰,他就是大家的保姆,后勤,跑腿,老好人。
然而,在面对组织给予的进修机会时,他居然选择放弃,理由居然是因为一份不足轻重的儿女私情,看到这一刻,本来觉得可惜,又很快理解,他自己说出来答案:他是木匠的儿子,从小在杂耍团长大,他不想离开这个他熟悉又安全的环境,他对这个正在巨变的时代,丝毫未察觉,也注定了他将被社会遗忘,被时代淘汰,被体制抛弃。
很多人,终其一生的努力,也不过是努力成为了一个普通人,有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活成别人羡慕的,终其一生也无法活成的模样。
大部分人,都也无法超越自身阶层的束缚,走不出父母那代就给自己留下的烙印,龙生龙,凤生凤,寒门难出贵子,阶层难以跨越。
表白林丁丁后,被抓现行,“活雷锋”成了他最大的包袱,成就一个人的东西,也必然毁灭他。
他也失望了,面对那一帮审判的流氓,他扔下那些曾经的荣耀,甚至视为耻辱,被发配伐木林,走向前线。
与此同时的何小萍,继续扮演着小丑的角色,最终在一次装病的演出中,被发配到前线成为医护。
文工团,依旧歌舞生平,这两个卑微的底层人物,命运就如一颗棋子,被人摆布,他们浴血奋战在炮火与尸体中,一个丢了手臂,一个走进了精神病。
后来,战争结束了,文工团作为统治者的精神工具,终于也迎来解散,他们哭着喝着唱着说不想离开,也不得不各奔东西,各奔前程,在更大的社会机制面前,所有人的命运都一样。
那个哭着喊着说:我不想离开文工团的角色,使我想起了一个人,前几年,帮一家企业举办30周年庆典,引进了一场交响乐表演。
乐团团长姓陈,我一直叫她陈团长,60后,没有儿女,老公在香港一家媒体工作,家境富裕,陈团队有着特殊的音乐情结,这个交响乐团其实是一支民间乐团,并不盈利,大部分开支都靠团长自费支撑,他们每周一都在华侨城一家教堂排练。
那天,1500多人演出,还算顺利,记得当时的陈团长说:似乎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在军队乐团的日子,很怀念。
那些耳熟能详的曲子,就像一段段关于青春的记忆,姗姗而来。每个人的内心都在寻求一个缺失的集体归属感,不管在哪个年代都一样。
90年代初,残疾人刘峰沧桑的模样与片头的芳华正茂,形成鲜明呼应,在海南打工,老婆跟人跑了,为一辆三千块的车与城管争执,与老友相遇,被解囊相助。
昔日的战争英雄,今日的落魄模样,当年的海南,创业淘金热,似乎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他对组织对集体对他人的付出,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一切命数,早就写好。
再见当年的初恋发福的照片,他复杂的眼神,被镜头轻巧的掠过,一眼见底的荒凉。
影片的结尾,精神病愈的何小萍与刘峰,终于温暖的依偎在一起,十年后刘峰一场大病,何小萍接他在身边照顾,最终,他们没有结婚,没有儿女,确似亲人般相依为命。
如果说这是部黑白影片,这个画面一定是影片唯一的暖色调。
他们可能没什么钱,不太会表达,但是对所有人都很温和,对生活很知足,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这样的人我们一定不陌生。
想起我遥远的高中,在学校租房,房东是一对退休的老师,住在学校分配的一间小屋子,拿着微薄的退休工资,爷爷将近80,曾参加战争上过前线,被一种武器致伤,全身皮肤发白发皱,深居简出,奶奶70岁,每天早晨和晚上都推着小车去卖大饼鸡蛋,但是一点也感觉不到他们对生活有抱怨,或者失望。
在很多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奶奶都会坐在一架很古老的钢琴前,边弹边唱,那歌声,让人觉得温暖而盛大,让我想到他们年轻时的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