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报在线】 禁不住粉丝的热情，浓妆艳抹的“莎莎”刚在摄像头面前给粉丝唱了首莫文蔚的《如果没有你》，一条微信消息就弹了出来：“你还没学会诱惑，懂吗？诱惑，或者说欲擒故纵，比如说，撒娇让网友先刷一波鱼丸在唱。”
发消息的是莎莎的经纪人“星星”。每天晚上，“星星”在直播前和直播中、直播后都会根据莎莎当日情况，给她发来各种要求指令：“不要老是喝水，水喝多了就容易去厕所，厕所次数多了粉丝就要流失......”“说话要温柔，不要把不开心表露在脸上。心里委屈？也要微笑着面对粉丝。”
作为入行4个月的唱歌主播，莎莎直播间的观看人数最高记录目前不到5000人，在斗鱼这个平台上并不突出，不过，莎莎却可以称得上是一名职业主播——她刚刚签约了一家专门培养主播的经纪公司，“星星”就是与她利益一脉相承的经纪人。
在2016年，热度持续上涨的网络直播已成为整个社会话题和现象级存在。有第三方数据显示，目前我国在线直播平台数量超过200家，网络主播人数超过百万，而且还在迅速膨胀之中，无论是唱歌打游戏，还是吃饭睡觉，都搅动全国数亿网民参与其中。
不过，亿万网民并不知情的是，镜头中光鲜靓丽的主播，不过是背后操盘手的赚钱工具——隐藏在主播背后的各种经纪公司、公会、经纪人，控制着90%以上的网络主播，也掌握和操控着他们在镜头屏幕面前向网友展示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主播的吃饭穿衣喝水睡觉或者刺激网友注意的色情举动.......
“很多人觉得我们就像拉皮条的”
“网络直播经纪人和模特经纪人、明星经纪人其实差不多，是衔接主播和平台的桥梁，更是主播成长的引路人和监督者。”几番沟通之后，星星终于愿意与记者聊聊。他说，作为莎莎进入直播行业的领路人，莎莎过去4个月的培训、正式签约到直播现场、粉丝互动和发展管理，甚至连吃穿住行都由自己全权负责。
让记者吃惊的是，21岁的星星目前比莎莎还要小2岁，才大三。尽管年龄不大，但星星从2013年开始就每天驻足9158、YY等各种直播平台。去年10月，星星从网上看到了某网站招聘“星探”，“我对这个行业非常有兴趣，于是就想去试试。”
所谓“星探”，也就是网络主播经纪人。根据记者调查，目前各大招聘网站上有大量“星探”或“主播经纪人”招聘信息，要求并不高，大多为“负责主播招聘、培训和直播中遇到的各种问题。”
成为“星探”之后，“星星”每天都泡在网上，试图从微博、微信以及唱吧、贴吧中找到有唱功、形象不错的潜在主播。逛街递名片也是挖掘的重要途径，“但这样与人搭讪常被误会是骗财骗色的流氓，甚至有人觉得我们就是拉皮条的。”
不过，各大经纪公司最常见方法，是去各类礼仪、模特和各大高校发布招聘主播信息。“目前从事主播这个职业的人多数都是在校大学生,尤其是艺术院校的女生做这一行的特别多，她们长相甜美、思想活跃开放，又有一定的才艺基础，因此很受欢迎。”“星星”说，在众多网络主播“一夜成名和暴富”的刺激下，很多在校学生都愿意进入这个圈子。
目前，星星所在公司有5位经纪人，20多位签约主播，网络主播分为全职和兼职。全职主播，要保证一天8小时的直播时间，做六休一；兼职主播，一天只需要播三小时。这些主播大多是从各行各业转型而来，有酒吧驻场，也有动车乘务员，也有外地打工的服务员，但更多的，是来自各大艺校的女学生。
就读于一所艺术学校的莎莎就是这样被挖掘出来的，作为一个“想展现自己”的“90后”，她此前曾试图以个人名义去开直播间，但深入了解之后发现并非容易的事：尽管全国有200多家网络直播平台，但只有斗鱼等少数平台允许以个人名义注册直播，即便能个人单干，但个人主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获得任何流量资源支持，也就意味着没有任何收入，至于出名和暴富更只是梦想而已。
一位主播收到经纪人的提醒，近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后来我了解到，目前YY、斗鱼、熊猫、战旗等几乎所有直播平台的热门主播背后，都有经纪公司的影子。”因此她在食堂门口看到星星的招聘广告后，试着录了一段才艺视频过去，就被“星星”看中了，在经过简短培训和试播后，莎莎就被“星星”所在公司签约了，大四的莎莎就成了一名专职的网络主播。
直播市场的火热，经纪公司功不可没。“目前大部分主播都是经纪公司推入到直播平台的，自由做主播的只有不到10%，剩下90%的网络主播，都被掌控在经纪公司或者工会手中。”曾与人合伙开办了网络主播经纪公司的宋宇说，除了单干主播挣到钱的非常少，更重要的原因是，直播平台更倾向于选择与经纪公司签约、管理的主播。
因为直播平台不与主播直接签约，就不产生法律关系。“这是直播平台规避风险的一个方法。”一名资深业内人士说。直播平台规避风险的最简单方法就是不与主播直接签约，而通过第三方——经纪公司签约。如果某位主播因为直播触犯法律，责任的承担方为该主播和该主播的经纪公司，责任追究到经纪公司这一环节便停止了，一般不会再追究到直播平台。
只要有美女资源，就可以成立一个经纪公司
直播平台不与主播直接签约，催生了大量的经纪公司。“如果网络直播这个行业持续看涨，就自己出来成立工作室单干。”星星说，根据他的了解，目前各个城市，特别是二三线城市都有数十甚至上百家经纪公司,这些公司大多数都隐身在居民楼里,以工作室形式招揽生意，很多没有正式注册,很难查到他们的信息。
根据记者调查，成立经纪公司的成本并不高。有的对网络主播包吃包住，有的则只提供场地和器材，经纪公司将将租来的大房间隔成无数小间，每个隔间放一台台式电脑、一个麦克风、一个摄像头——主播就可以在隔间内完成每天的直播。一般来说，如果是女性主播，则房间色调大多以玫红色、粉色等为主，还会放置一些毛绒玩具。
业内人士告诉记者，这样的小经纪公司、公会通常是靠量来盈利，他们像“星星”一样到处撒网发帖挖人，让潜在“主播”直接联系他们，当主播在他们的引导下注册并开好直播间，经纪公司就能从平台获得一定的奖励。
“这些工作室是粗暴式的管理模式，对于主播的长相、说话水平、才艺等基本上没考核，直接带到合作直播平台去开直播间。” 娱加总经理王春雷表示，正规的经纪公司会在网络主播向经纪公司提出申请后，进行面试，考察合格后会和主播签约，签约后经纪公司会根据每个主播的外形和声音特点向不同的直播平台进行推荐。
“娱加正是看到了其中的问题，才发展成为了国内首家公司化管理的互联网经纪公司。”王春雷说，娱加公司主要分为星探部、经纪部、拓展部三个部门。其中星探部负责挖掘艺人；经纪部负责艺人培训，线上成长扶持和线下包装推广；拓展部则会从线上和线下两个维度增加主播在平台虚拟礼物之外的商业收入。
在吸收艺人的影响力上面，小型工作室显然难以与专业化的经纪公司匹敌。以热度传媒Redu Media 为例，该公司成立于2013年8月,号称目前国内最大的网络直播经纪公司,拥有签约艺人超过3000人，目前在北京、上海、广州等11个城市成立了分公司，由他们招募、包装女主播，推上平台。
不过，各大艺校的在校女学生仍是各大经纪公司主播的主要来源。“中樱桃”为“上海艾企锐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旗下的知名艺人经纪品牌，两小时直播收到粉丝礼物折合人民币26万元的主播曹安娜就是中樱桃旗下的艺人。
每年，中樱桃每年都会到各个城市的各大艺校招募大批草根。中樱桃有关人士说，这些草根会接受涵盖声乐、舞蹈、形体、表演等多方面训练，在经历了高压训练后，通过考核的练习生，才能正式签约加入中樱桃。
此外，除了无所不在的工作室和大型经纪公司，一些排名靠前的人气主播往往自己就是某个公司或者“公会”的实际管理者。这些人气主播通过直播平台物色合适的主播，然后签约到自己的公司下。
“其实只要你有美女资源，你就可以成立经纪公司。”一位长期浸淫于模特圈的业内人士郭松林（化名）表示，由于他手中掌握了近千名各地模特资料，许多网络营销的、传统行业的老总纷纷跑上门找他，要求与他合作成立经纪公司，进军网络直播。“有的甚至说让我直接开口，要多少钱直接提，只需要把美女模特名单资源贡献出来，剩下的他们全部搞定。”
无法统计目前国内有多少家这样的工作室。但很明显的是，各个工作室和经纪人之间的竞争越来越残酷激烈，他们甚至不放过任何一位想当网络主播的新人小白——今年春节，家在内蒙古包头的小欣只不过在贴吧里发布了一个“新人小白想当主播”的帖子，短短一个小时内，就收到来自数十家公会经纪人的邀约。小欣联系到其中一家平台的经纪公司的下属公会，三天后便从老家包头来到北京，主播生涯就此开始。
经纪人的心得硬，得把她们当赚钱工具
现在，尽管每天晚上“星星”都会准时观看莎莎的直播，提出各种要求和意见，但到目前为止，星星和莎莎却很少面。“星星”说，有别于传统工作模式，他们与旗下主播大多在网上交流，合同都以快递方式签署。
作为经纪人，星星思考的是如何挖到更多有潜力的主播，以及把这些主播转化成自己的真金白银——相比目前星星的起步，武汉商贸职业学院毕业生的晏升通过这种方式挖掘到了第一桶金。现在他是数十位网络主播的经纪人，一年收入近百万，甚至还开了两家互联网公司，从只在线上做主播经纪人到线上线下相结合，“已经跑了杭州、上海、深圳、广州等地，下一步会进一步扩大武汉大学生网络主播，多做线下培训合作。”
在网络直播经济中，经纪公司、经纪人、直播平台、主播就此组成了密切相关的利益链。目前，包括各种APP在内的直播行规是，除了底薪，直播产生的收益由平台、主播、公会（经纪公司）三方按照不同比例分成，记者获悉大平台的分成比例大多是6：3：1，不同平台分成比例不一。“收益是直播平台打入经纪公司后，再由经纪公司给主播。”
经纪人则从公司比例分成中提成。“收入为固定工资+所负责主播20%的提成。如果手里有大主播或者很多主播，那么收入就可以很可观。”星星说。
“经纪人的心得硬，得把她们当赚钱的工具。”一家经纪公司的创始人李晖（化名）对记者称，在这条利益链中，经纪公司和网站关系非常紧密,也联手监控着旗下主播的一举一动。比如，一个以唱歌为主的主播，如果突然想跳一支舞，就必须提前向经纪公司提出申请。如果主播喝水喝多了，上厕所次数频繁导致粉丝数量下降了，那么就会罚款扣掉提成。“说话语气方式、面部表情、什么时候该唱歌、怎么诱导粉丝多送礼物，都有着各种规定。”
此外，房间里的粉丝也严禁留下联系方式和主播私自联系,不准粉丝私下给主播花钱,一旦发现将会永久禁号并处以重罚。另外，即便是签约主播，一般想要得到首页置顶也需要主播个人跟经纪公司申请置顶要求，“然后公司通过报名顺序安排置顶，但是被置顶的几率也很小，大公司、大公会是基本上不管新人主播死活的，除非你有特别的才艺或突然红了。”
甚至存在部分经纪公司欺骗主播牟取利益的现象。比如卖设备，淘宝上200多元的麦克风，到经纪人这里变成了上千元；第二是包装费，一些机构以包装为由在与主播签约之前向其收取包装费。
对于不谙世事的网络主播而言，更大的陷阱，可能是从签合同时就埋下了。一位在多家经纪公司有工作经历的内部人士对记者爆料称，“一些公司给女孩们的合同和协议里暗藏杀机，涉世未深的女孩大多不会仔细看里边的条款，公司的人指到哪儿，就让女孩们在哪儿按手印，签完字按完手印公司就把合同和协议都收走了，主播手上根本没有合同。”
“合同里的很多都是霸王条款，比如拿到底薪要播多长时间，比如如果脱离公司，多少年内不得从事主播行业，要被罚款多少万元等等。”上述人士表示。
记者调查发现，主播和经纪公司的利益纠纷案例并不少——2015年1月，某博客连续曝出视尚经纪公司克扣主播底薪、提成，掌控主播QQ号密码、密保，银行卡密码、手机验证码，甚至拿走主播工资卡里40%现金的纠纷。此后，由于“西法”在直播中哭诉经纪公司与直播平台的相关问题，引得LOL知名主播小智率领粉丝找经纪公司撕逼讨要工资。
李晖对此有不同看法，他承认自己的公司在对网络主播的跳槽规定上面很严苛，“这是没办法的事，直播行业最重要的就是主播资源，一旦主播红了飞了，你就鸡飞蛋打什么都没有了。”
为了业绩，直播色情擦边球也可以
在利益大于一切面前，很多就成了空谈。“经纪人年纪比我还小，每天在宿舍拿着笔记本电脑监督我们小组主播直播，只会下达任务，每天说一些虚假的话，只知道鼓励你一定要让别人给你刷多少礼物，问什么都不明白，兜兜转转的什么都解释不清楚。”在知乎，认证为“网络娱乐主播”的网友张天媚说。
“A领导希望经纪人能替公司管理主播，让主播门乖乖听话。总之就是提升主播业绩，且不关心你到底做了什么。B领导主播出身，除了A领导的要求 ，她希望经纪人注意主播情绪，给主播拉来土豪资源，拜托，我能拉来土豪我还做经纪人？”在知乎，一位匿名网络主播经纪人吐槽说，总之公司就是希望经纪人能掌控住主播，让主播有求于你，控制她们，在她们面前有发言权。
为了更多的业绩和利益，一些主播、经纪人和经纪公司、直播平台不惜触碰直播守则，面临直播间被封停的风险，在穿衣打扮上“大打出手”，在直播内容上用色情擦边球“剑走偏锋”，甚至出现了斗鱼直播“造人”事件，不断挑战着公众的道德底线。
“现在管得严了，那时候太夸张了。”一位匿名女主播说，“好多女主播黑色丝袜、吊袜、露脐装、蕾丝吊带、三角形超短裤、镂空纱质毛衫是标配，甚至不少超越了性感，真空上阵，甚至玩闪现（指女主播利用管理员巡查的间隙进行情色表演）。”
好消息是，这种情况正得到好转。4月14日，文化部下发第二十五批违法违规互联网文化活动查处名单，斗鱼、YY、熊猫TV等多家网络直播平台因涉嫌提供含宣扬淫秽、暴力、教唆犯罪、危害社会公德内容的互联网文化产品，被列入查处名单。百度、新浪、映客、花椒等20多家经营网络直播业务的企业，此后共同发布了《北京网络直播行业自律公约》。
“有些红线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热度上海分公司总经理刘恺表示，经纪公司与各类直播平台的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一损皆损，一荣皆荣”。她说，该公司每名主播入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培训，其中就包括上述的“艺人行为规范”。经纪公司对主播的监管主要集中在新主播入职的前期。经纪人及运营的工作人员会以观众的身份观看直播。
热度上海分公司位于上海市中心的一幢商务楼里，其占了整整一层，除了办公用地，21间直播间占去了三分之二的面积。一张名为“艺人行为规范”的表格展示了这家经纪公司的自律尺度，其将违规内容分成A、B、C三个等级。包括违法涉政内容，性挑逗的表演或行为，宣传或模仿吸毒、K粉等言论及动作，展示枪支管制刀具，宗教宣传等等近百条。该公司运营部负责人称，2015年，一名主播因为在直播中摸了自己的胸部被解聘。
实际上，尽管加入经纪公司有各种限制甚至陷阱，但对于主播来说，好处也不是没有。莎莎表示，加入“家族”或者工会后后，一方面人气相对容易增长，另一方面“家族”也会通过刷礼物的方式来吸引更多的人消费。“经纪公司会从平台那里以一定折扣购入普通用户充值后才能得到的‘礼品’，对于有潜力的主播，经纪公司会花重金去捧，为她刷礼物拉人气，也会在其他场合为主播做营销。”
记者了解到，一些经纪公司与直播网站私下商定协议，以超低内部价格买下最高级别的礼物，用内部傀儡账号刷向自家主播的直播间，行内管这叫做“黄牛号”。这样的礼物，主播自己分文不得，却可以借趋同效应，或是攀比心理，惹得一些不明内幕的“土豪”拿货真价实的礼物与之“对刷”，让主播获得更高关注——今年3月，一个韩国女主播在熊猫TV的直播过程中，身为熊猫老板的王思聪与一位超管斗富，短时间内每人送出100多个福跳墙（熊猫虚拟道具，每个福跳墙1000元人民币）的同时，大量围观网友也纷纷献上真金白银，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对于这些主播而言，最大的问题是，面对内部外部的残酷竞争和淘汰，对色情等违规监管的日益重视，主播群体收入两极分化的趋势已经愈发明显，在各大直播平台的粉丝和收入排行榜，已逐渐被少数网红所占据，如何脱颖而出成为莎莎这类主播面临的难题。
刚刚入行4个月、月入不到5000元的莎莎说自己现在没法去思考这个问题。在她所在的工作室，曾有过一个跳舞不错的女主播，但跳了一个月，收入不到5000元。后来，因为实在无法忍受每次开播不足百人观看的人气，这个女主播选择了离开，这让“星星”觉得这个女生不够靠谱、吃不了苦，永远也成不了当红主播。
数字
1、行业报告数据显示，2015年直播行业市场规模约为150亿元，到2020年，总规模还将上升至1060亿元。其中，仅移动秀场直播一项，预计就将拿下400亿元的市场规模。
2、2015年8月，网络主播经纪公司“娱加娱乐”宣布获得IDG资本千万级投资，成为国内首家获得资本市场认可的在线秀场娱乐公会。据悉，公司估值已过亿，并计划在2-3年内上市。
